今日讀罷此篇,久久無法言語,只覺得痛,整顆心被掏空似地深沈的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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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/6/28


張大春 《大唐李白》

(前情小記)



有的記載說宋康王殺了築臺的韓憑,有的則說韓憑弔死在臺邊柳樹上。家人葬之於死所,息露假意要臨喪致哀,以盡其禮,始能再蘸。不料就在祭奠之後,從青陵臺上一躍而下,殉夫了。一說釋息路死前還留有遺囑,希望能與韓憑合葬。宋康王自然不肯,反而刻意將這一對夫妻的墳塋隔絕幾里之遙,不使相對。

國人哀之不能盡意,便在兩墳頭各種了一株柳樹,不過一年之後,兩柳於地下交錯其根,於地上合抱其幹,枝葉間還經常會出現雌雄鴛鴦各一,交頸悲鳴。這樹,便叫相思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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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陵臺固然是哀感動人的象徵,堪為世間癡情男女詠歎歌頌,但是無論施之於漢武帝和陳皇后、或者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,恰恰是不堪的對比。李白兩度翻寫〈白頭吟〉,都以青陵臺為結,從這個性命相報的結局還顧本文,就不像是在歌頌韓憑夫妻的堅貞之情,倒有如以一種感憤於死亡的的語氣,質疑生者所不能企及、不能擁有、不能持守的愛戀。這份質疑太過強烈,所以末聯「古來得意不相負」的話,就與典實略不能相顧了──畢竟,韓憑與息露實在不能說是「得意」。

然而,更值得注意的是:由開元天子廢后而引起的「長門之怨」,令李白揮之不去的執念卻是「覆水難收」。也就是說,在他看來,當人世間相互愛慕的情人一旦齟齬不能相得,便猶如一條延展向兩頭的陌路,再也不能重逢。作為一宮廷中極端嚴重的事體,「廢后」反倒變成了男女訣絕、不可收拾的隱喻。

出蜀道中,李白買舟東下,到渝州時在船上乍聽得舟子估客之間的謠諑,說是「國母被廢」。人人面容栖皇,神色哀傷,如喪考妣。他感覺那是一樁藐遠卻攸關每個人身家性命的大事,但是無從進一步想像其盤根錯節的因果,只能就近從自己切身的經驗中揣摩、比擬──不過,無論他怎麼想,帝后之決裂,都有如趙蕤與月娘在一夕之間的分離。

月娘飄然離去的那天夜裡,明月如盤,月中暗影也顯得格外清楚。李白原本在廊下就月讀書,偶然間斷斷續續聽見趙蕤夫婦在室中相互溫言道別,只覺不可置信──端居常日,有甚麼呢呢喃喃的離情別緒可道呢?

然而片刻之後,月娘一身勁裝,頭裹青綠繡花巾,緊緊覆縛著一頭長髮,盤髻之上還壓了頂寬簷風帽,上半身穿一襲絳紅衫,以錦帶結束,露出來的緊秀白襯衣看來還是新縫製的,下半身則是黑、金雙色條紋褲裙,隨身還有囊橐在肩,全然是一副遠行胡女的打扮。李白從來沒見過月娘如此修飾,一時間還誤以為眼離錯看,愣住了。良久之後,看月娘步履漸遠,才放聲一問:

「師娘要遠行?」

月娘凝眸看了李白一眼,眼中有笑,似也帶著過多晶瑩的月光:「昔年汝曾說過:『並無大志取官』;還記得當時師娘如何答汝否?」

「記得的。」李白欠身不敢回望,低頭道:「師娘訓某:若無意取官,便結裹行李,辭山逕去,莫消復回。」

「只今汝若有取官之意,便仍好結裹行李,辭山逕去,莫消復回。」月娘笑著,直讓月光淌下臉頰來,一面道:「天涯行腳,舉目所在,明月隨人,豈有甚麼遠行?」

說完,頭也不回地就走了。

李白求助也似地看一趙蕤,但盼他能說些個原由。趙蕤只舉舉手,食中二指略向圓月一揮,道:「月中蝦蟇食此金魄,數十年難得一見!」

的確就像趙蕤索說的,不久之後,傳說月中那三足蟾蜍變得更為清晰,其色由灰褐而絳紫,隨即轉成一片墨黑,偶來一片山雲掠過之後,三足的蟾形貌也腫脹起來,逐漸消化原形,變成了一團烏影,卻讓原先的明月看來像是一輪乍金乍銀的光圈,其明灼光燦,甚至遠勝於先前的玉盤,好似益發照亮了月娘的前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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