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忘

＂於是，你沈默了，

不再輕啟雙唇喋喋不休，

疲憊的心，渴望久違的愛情。＂

午夜剛過，現在是民國100年的中秋。（只要逢百，什麼事都變得特別了）

這是他離世後的第五年。

凌晨3點24分，你從前一晚的疲憊中甦醒。洗衣機裡的衣服早已洗好，（昨晚就是為了等它，結果卻睡著了）必須快點晾起來，不然衣服會散發出悶久了的霉味，像塵封的心。

晾完衣服，順手拿起前晚和孩子說要看的小說（One Day），一頁頁翻著，直到窗邊透出微明的曙光，樓下傳來路人道早安的聲音，才驚覺怎麼天已亮了？

接著是設定好每日早晨6點的第一聲鬧鈴響，提醒你該練功了。輕輕挪開小女兒壓在你大腿上的頭，然後翻身在牀邊盤膝而坐，開始每日的晨練（這是持續了好幾年的功課），合攏的手，緊咬的牙關，心底傳來一個聲音：是該整頓生活了。難道你這一生就重覆這樣平淡而單調的生活？一股莫名的渴望在體內騷動。也許你是想要一份心靈慰藉，或是一份純粹的愛，畢竟心事無人分享是一件令人感到悲哀的事。

練完功，走進浴室梳洗。

（然而愛情不過是另一種荒謬罷了！）

吐掉嘴裡的潄口水，看它順著洗手枱流進排水孔。

（但是，難道不可以追尋一次浪漫嗎？我該進行著每日的儀式，沿著不變路徑，像一顆永不偏離軌道的行星嗎？）

走向廚房，拿起塑膠瓶裝滿水，走回房間開窗澆花。牀上小女兒翻了一個身，閉著眼，嘴裡喃喃道：媽媽，待會兒我做吐司給你吃，幼稚園時老師教的。你拍拍她：好。

（花沒有水活不下去，心若無愛，會不會乾涸？）

方才讀的小說情節在你腦中翻攪。（也許是身邊熟悉的人？）

就像小說裡的男女主角，認識了十幾年之後彼此才發展出淡雅溫馨的愛。世上真有這樣柏拉圖式的友誼嗎？會是你身邊的哪一位呢？也許只是你的幻想，永遠不會成真！

（也許像30年前那一場沒有結局的暗戀。）

高中那年（說實話，到底是哪一年早忘了），某一次同學會後，過去和你同座的小學同學成為你暗戀的對象，對方不特別，也不出眾，更沒有引以為傲的傑出表現。那麼你癡迷的是哪一點呢？只為那令人深陷、無以名狀又難以自拔的感覺？你以為從此可以因而創作出生命中最璀璨的詩句或感人肺腑的文章？

（18歲和48歲畢竟不同！而我又有哪一點足以吸引異性追求或接近的質素呢？）

腦中快速閃過一個個曾經在生命中出現及久未出現、或一年見一次的臉孔。有沒有那一張是屬於你或接近於你的氣息的？

Ipod設定的鬧鈴停了。選一首好聽的曲子吧！梁祝協奏曲，很適合此刻的心情。悠揚婉轉的小提琴，勾起往日年少的回憶，時而高亢，時而低迴，一如你百轉千迴的情路。「想起愛情，最初的煩惱，最後的玩具」，可它還沒有成為玩具前，便已消失。

（愛情，能信任它什麼？）

考完大學，在某個深夜同學聚會時（啊，整整過了三年！），你鼓起勇氣剖白，娓娓訴說著夜夜啃噬夢境的心，換來的卻是對方早已另有所屬的慘痛現實。

梁祝演奏完了，換了一首草原風的曲子。

然後你在療癒的過程裡，認識了現在幾個孩子的父親。此刻，你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愛他！

（會不會他只是一個替身？一個急於將滿腔熱情發洩出來的替代者？）

於是你們的戀情進展得極快，卻也停滯了極長的時間。八年，有親密、有爭吵、有不捨、有憤怒、有猜疑.....，最後累了，總要有歸宿，是嗎？

（他在離世的最後那一年是否也曾遲疑當初該不該進禮堂呢？）

然而生活並未因為步上紅毯而更安定。至少安定是你此刻心中認為的表象而已！但現實生活由不得你沈思，不由分說地催著人向前走！

走著，爭端起了；也許是為了家人，也許是為了金錢；走著，狀況來了；也許是孩子，也許是健康；走著，路好像盡了；面對一堵衝不過的牆，也許不夠堅強，也許時間有限，終於在牆邊退卻，倒下了。婚姻、健康、經濟，一霎時潰散成塵埃，連帶擊垮你的自信。

（自信？我一向就缺少，又談得上什麼失去？）

房門外有了聲響，是孩子們起牀了，你的冥想也該暫停了。

你想起兩句詩「孤標傲世偕誰隱，一樣花開為底遲？」，如今你是大隱於市，至於花是否能開，就不得而知了。